像我这样年龄的人,在幼小的时候,都有玩泥巴的经历和爱好。认识和了解了陶瓷以后,才知道这种孩提时的游戏,曾经是我们祖先生存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小时候经常有趣地看到一只公鸡踩过下雨天的土地,留下很多像竹子、叶子一样的图案,也曾看到一条小狗跑过了湿湿的土地,留下了很多梅花般的爪痕。当我们的祖先在看到这一切时,很难想象他们会产生多少奇妙的联想。这是人类历史传递的一种生物记忆。
千年窑口,灼灼火光。水、火、土的交融与默契,在素胚勾勒中承继延续,历史的舞台也因器型、装饰和釉色的变化而上演着时代更替的传奇。早在新石器时代,陶器就已出现。从商周时代出现的原始瓷器到夺得千峰翠色来的真正青瓷的出现,从六朝青瓷到唐代类银类雪、类玉类冰的南青北白,从宋代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争辉到元明时期景德镇青花的一枝独秀,从清康、雍、乾三代多彩的鼎盛到同、光年间的强弩之末,历经了原料配制由粗到精,烧成温度由低到高,胚胎由不透明到半透明,釉色由单色到多色、釉下彩和釉上彩,工艺技术由不成熟到成熟的不断进步。一部中国古代陶瓷史就是中华文明的发展史,是中华民族智慧和勤劳的结晶。
淄博陶瓷源远流长。淄博陶瓷文化因时代而造就,因人文而发展。距今约有一万年前的上古时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先民们就开始掘地筑窑焚柴而陶。在远古的历史时空中,这种火与土的艺术代代相传,形成了淄博陶瓷发展的主线,它经历了北桃花坪、后李文化、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岳石文化和齐文化的历史嬗变。商周时期,淄博境内已有原始瓷器生产。在战国时代,这里的物质工艺就有了很大的发展和提高。距今约一千五百年前的寨里窑开始生产瓷器,结束了淄博只能烧制陶器的历史。北朝时期,出现了青釉瓷,乃至以后生产的带扣的青瓷盒和精美的莲花尊成为我国北方青瓷的代表。尤其是精美珍贵的青瓷莲花尊,通体饰有莲花瓣,由一仰一俯两朵盛开的莲花组成,通体和谐而有层次,器体造型高贵而不失典雅,釉色光亮莹润而青中泛黄,透出的是一种神圣的庄严、神奇的幻觉和顶尖的艺术境界。唐代生产的茶叶末釉和宋代的雨点釉是历史上的名瓷,弥补了我国陶瓷生产釉色的空白。正是由这万年陶瓷文化的沉淀,以及后来的发展,才铸就了当今“淄博陶瓷•当代国窑”的品牌。
古老的陶,饱经风霜,沉稳而智慧。新颖的瓷,顾盼生辉,娴静而温润。人们喜爱陶瓷,是因为陶瓷自诞生以来,就凝结着天地人合的灵气。看似普通的泥土,借助人类的双手,在苍天大地的演进中焕发出了令人惊叹的能量,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就像事先有约定一样,都以土制器并走向兴盛。古埃及人用泥板记录文献,古希腊人借泥土释放对艺术的想象,古巴比伦人把泥土视为文明的象征,而中国人则把泥土与火熔在一起,创造出独特的陶瓷之美。从清丽隽永的青瓷、纯洁如玉的白瓷、清幽秀美的青花瓷,到富丽华贵的彩绘瓷,中国陶瓷的光泽莹洁、美丽、典雅打动了世界,它无一不闪耀着华夏文明最璀璨的光辉。陶瓷文化,在我国的历史文化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它们的前后交替伴随着我国历史前进的脚步,也向世人展示了淄博的过去和现在。
地球在转动,社会在发展,人类也是在不断的变革、创新中向前发展的。当人们掌握了青铜冶炼技术以后,就宣告了石器时代的终结。当铁器出现以后,青铜时代结束了。当纸张出现以后,竹简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唯独陶瓷却追随着人类前进的脚步而进步,不弃不离,始终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事业中。
对于陶器的起源,曾有过这样一种想象:古人用火,常年不熄,这样,火下的泥土就会板结成陶。洪水泛滥时,人走火灭,火坑下的泥土无意中烧成的陶盆出现了。经过了无数次观察,人们开始有意识地将泥巴制品放到火中烧,使之质地更坚硬。这就形成了早期的制陶工艺。
早期陶瓷生产场景
“爱美是人的天性”,这可能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自从我了解了陶瓷以后,我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们的祖先捏塑和把玩着手中的泥土,既是产品的制造过程,也是美的创作过程。造型既是满足使用的需要,也是一种心灵追求的满足。在没有纸张的时代,这些用陶土加水为泥,经成型、干燥、烧制而成的陶器就成了人们倾诉内心对美的渴望的最初的对象。在陕西的半坡博物馆可以看到光彩照人的仰韶文化彩陶。先民们用天真的童稚目光,好奇地观察和认识着变幻无穷的斑斓世界,用彩色在陶器上展示着他们的精神家园。这些彩陶有写实的游动的鱼、奔跑的鹿,可能是它们渔猎生活的写照。有象征的人面鱼纹图案、人面涂彩和三角头饰,大概是他们信仰中的图腾。彩陶图案多在陶器外壁上部,图案逼真,笔画流畅疏朗,很具有装饰作用。如果说,陶器的起源主要是因为人类物质生活的需求驱动,而彩陶的产生,则是在于人类精神生活的需求。
看过彩陶器展览的人都知道,早期的容器造型曲线与女人体的曲线非常相似。正是基于对女性的赋予生命和营养,温暖和保护的想象性理解,使人类在制陶的早期就被婀娜多姿、体若花瓶的女人所吸引。制陶是男人的事,但男人脑海中最深刻的是他们身边女人的形象。制出类似女人体的容器,正是制陶人心理深处潜意识的一种表现。在中国陶瓷馆中陈列的陶器中出现的三足袋甑的器型,确实能给人一种是参照了乳房以后的造型的联想。
陶艺
仰韶文化在新石器晚期有了新的发展,马家窑文化的彩陶绚丽而典雅,艺术成就登峰造极。马家窑陶器大多数以泥条盘筑法成型,陶制呈橙黄色,器表打磨得非常细腻。将柔和的弧线和醒目的圆点相结合构成动人心弦的装饰带,是马家窑文化的杰作。在我书房的博古架上,有一件新石器时代的旋涡纹双耳彩陶罐,肩及上腹部以宽肥的黑彩条带和细窄的锯齿状条带构成旋涡纹,利用弧线的起伏旋转表现河水奔腾向前的韵律感。那时,天地间江河汹涌,水流充足,先民们朝夕生活在大山大水之间,彩陶罐上的旋涡纹正是通过他们的观察揣摩,凭借自己的天性和想象所进行的自由的创造。
由于岳父、岳母的家在西安临潼,使我在探亲期间得以多次参观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这位被西方人称为中国的拿破仑,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王国的创立者,即位之始,在不失时机地对政体、货币、度量衡和文字进行大刀阔斧的变革的同时,也开始了对骊山陵墓的动工。解放以后随着对临潼周围附近地带的发掘,多有罕见精品现世,尤其是令人瞩目的兵马俑坑的发现,被世人惊羡地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
走进兵马俑展厅,你一定会为两千年前这支地下大军惊叹不已。他们披坚执锐,军容严整,气势磅礴,一种神秘的魔力恍惚间会把人带进战马嘶鸣、鏖战在即的历史画面中。一支两千多年前秦帝国的雄兵,一个由七千多件兵马俑组成的气势磅礴的地下军阵,威风凛凛,气壮山河,这是秦始皇当年浩荡大军的艺术再现,令全球瞩目,举世震惊。这些兵马俑的塑造,都是以现实生活为基础,艺术手法细腻,个性特征鲜明。陶俑装束、神态都不一样。光是发式就有许多种,手势也各不相同,脸部的表情更是神态各异。这里有长了胡须的久经沙场的老兵,也有初上战场的小青年。身高近两米的将军俑,巍然直立,凝神沉思,表露出一种坚毅威武的神情。那个武士俑,头微微抬起,两眼直视前方,显得意气昂扬而又带有几分稚气。
在兵马俑中显得很独特的还是那些跪射俑。他们姿态优美,英俊潇洒,神态庄严,目光炯炯有神,身穿战袍,外披铠甲,头顶左侧挽一发髻,髻根用朱红色带束扎。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跪射俑足登方口翘尖齐头履。从鞋底外露的地方可以看到,鞋底的针脚因为人着地后摩擦的轻重疏密各不同。陶俑能做到这样精细,实在叫人想不到。在跪射俑的塑造上,可谓匠心独具。他们把跪射俑的形体塑造得非常精美,惟妙惟肖,力求使静态的雕塑给人们以动的感觉,使其身上的甲片随身体的曲转而流动,脚上的鞋子随着脚掌的着地而厚薄不同,衣服的纹理也伴随体态的变化而曲折漂浮。看过跪射俑的人,无不为秦代卓越的雕塑艺术而惊叹,它给人们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
茶具
时至今日,我们还经常讲到秦砖汉瓦,用以表达一种古老和苍桑。其实,汉瓦漂亮的不是瓦,而是瓦当。瓦当是瓦的头端,主要有圆形和半圆形两种。它主要是防水、排水,保护木构的屋架。因为它被放置在人们目光极易触到的位置,所以为了装饰,人们就考虑着在瓦当上面装饰花纹。当时的花纹很多,最流行的是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这个四神纹主要是指方向的。主东、西方的是青龙和白虎,主南、北方的是朱雀和玄武。在它们中,只有玄武是由龟和蛇合成的图案,我至今也不解其意。如果说四神纹是一种对四面八方、年月日时的朝拜,那带有韵律感的涡形纹、水形纹则代表了自然界中的山丘、云气、海涛和烈火。这些纹饰给汉代的神圣填补了祥瑞的祝福,使它的刚强健美也渗透着温润的柔情
陶器在汉代走向峰。我曾有幸在陕西的一个地下博物馆看到过汉陶俑,记得那是在一个有着几千亩翠绿的园林,依然保持着远古的风貌的地方。参观的人们顺着迂回曲折的斜坡门道深入地下,一件件正在发掘的文物散发着历史的幽光。这个地下博物馆出土的人俑与兵马俑的帝国军团不同,威风凛凛的士兵很少,比较多的是一些面容清秀的宫女,展览大厅内多了不少的生活气息,使人能在一种宽松和谐的氛围中得以欣赏那些汉代佳人的丽风美韵。那些陶俑造型比例适度、体态匀称,神态逼真,令人叹服。特别是他们的面部表情丰富多样,各有不同。有的稚气未脱,透出一股少年特有的率真坦诚之气;有的阔脸宽额,深情安详沉稳,给人以憨厚老成之感;有的双眉紧蹙,若有所思,眼含忧虑,心事重重,叫人能感觉到她那心头上浓浓的乡愁;有的微微颔首,细眉凤目,抿嘴不语,略带羞涩,大概正在回味与心上人相聚的美妙时刻。有一组长袖拂扬,踏盘而舞的女陶俑,虽然面容朦胧,但有着优美的宽肩、肥臀、细腰、长颈,她们的手、脚配合张扬,铿锵的节奏在举手投足中迸出,那种头、颈、腰扭转而形成的动态之美和她们一个个天使般纯洁的甜笑不禁使人怦然心动。
婴宁
中国历代对“美人”的评价是有区别的,魏晋的清秀、唐代的丰满、宋代的端庄、明代的修长,都曾成为当朝的佳话,但从她们的身上,都能看到这些女陶俑的影子。人们丰富的情感世界和美好的瞬间,在匠心独运的汉代工艺师的生花妙手中变成了永恒,成为汉陶艺术留给人类的无价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