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淄博的刻瓷界有着这样一个传闻：2011年，在一次重量级的大师评选上，两位在淄博刻瓷界久负盛名的大师拿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作品参选，而这两件作品均出自同一名年轻工艺美术从业者之手。经过为期10天的调查发现，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很多人仅仅把此作为一个笑话，但其中透露出的却是作为淄博地方特色艺术的尴尬和隐忧：“枪手”代劳的刻瓷，是否会由工艺品逐渐变成工业品？刻瓷这一特色艺术，未来能否继续为淄博赢得赞誉？

中国陶瓷馆内展出的系列刻瓷作品。作为淄博的特色艺术门类，刻瓷在为淄博赢得无数荣誉的同时，在艺术与市场的结合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令人担忧的问题。

作品卖6000“枪手”月薪2000

4月29日，在暮春的阳光里，走进淄博中心城区一间刻瓷工作室。室内摆满了署名张一（化名）的作品，他的作品种类很多，有人物肖像，也有山水风景。被评为省级大师后，张一的作品身价也日渐提高。

张一表示，被评为省级大师之前，他就一直从事工艺美术行业，也认识很多业界人士。去年张一与一家公司签约，由公司代理出售他的作品，并对他的作品进行推广和宣传。跟张一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还有三名年轻人也制作刻瓷艺术品，但他们却不能在自己的作品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在张一的引导下，来到工作室的一角，一名20岁出头的女孩正在刻着一个瓷盘。白净的瓷盘上刻着国画风格的山水，已经基本完工，山水瓷盘的落款是“张一”。“这个盘以后大概能卖多少钱？”张一表示，大概能卖到6000元。女孩刻这么一个16寸的盘，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而她一个月的工资是2000元。

“你们公司加上你一共4个人，一个月能刻40个盘吗？”记者根据女孩的刻瓷进度大体估算了一下。“没有那么多，我刻得少，而且也得根据订货量来刻，公司每个月的作品大概是20-30件。”

根据张一的介绍，他们公司的其他三个员工大概每人每个月能出八九件作品，以他们目前的月薪来算，平均每件作品的价格是200多元。“现在的价钱已经比原来高很多了，5年前，刻一个14寸的盘才给8块钱。”张一说。

事实上，“枪手”并不仅仅在张一的工作室出现，这已经成为一个新的职业，活跃在淄博刻瓷界。

一边参加评选一边做“贴牌”

对于“枪手”在行业内的公开存在，张一认为，“刻瓷是淄博一种主要的陶瓷艺术形式，市场追捧的还是大师的作品。大师的作品有收藏价值，有些年轻人虽然很有才华，但如果作品上署上他们的名字，价钱就要不上去。所以很多人一边用自己的名字出作品，参加工艺美术大师的评选，一边给别人代刻作品。一来可以糊口，二来也能通过大师认识更多的人，为将来的评选铺路，毕竟有些评选就是这些大师在做评委。”

据了解，现在给大师当“枪手”的年轻人也有不同的生存方式，有人挂靠到一家公司，帮同样挂靠在公司的大师们制作各种作品；有人拜成名的大师为师，一边学习刻瓷技术，一边帮助老师做作品，然后再署上老师的名字；有人自己有固定的“服务”对象，只跟个别大师单线联系。

张一很不愿意将这些年轻人称为“枪手”，因为不少市级和省级工艺美术大师成名之前都有过当“枪手”的经历。张一打了个比方，“就像淄博的建筑陶瓷给佛山陶瓷做贴牌一样，这些年轻人也不过是在用别人的名字贴牌而已，其实他们中的很多人水平已经远在某些所谓的大师之上。”张一说，现在跟他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三名年轻人就具有十分深厚的美术功底，目前也都在积极准备参加市级工艺美术大师的评选。

市场需求催热“枪手”行业

年轻人愿意当“枪手”是在给自己铺路，大师找“枪手”代劳又是为了什么呢？

作为淄博的一个特色，很多人拿刻瓷作品馈赠亲朋好友或者作为公务消费。然而，很多省级或者国家级大师既需要应酬，还需要出席各种评选或商业活动，有些还要为自己的作品找更好的销路搞公关，常常杂事缠身，无法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艺术创作中。而省级或国家级大师的作品在市场上的需求量却往往很大，为了满足市场需求，也获得更多的利益，选择让“枪手”代劳也就不难理解了。

一名业内人士透露，淄博国家级刻瓷大师个人所能创作的作品有限，但在市场上流通的却大大超过其个人创作的实际数量。“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很多人都明白，只是没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事实上，不止是淄博的刻瓷，宜兴的紫砂、景德镇的瓷板也都有类似的“枪手”在帮大师代劳。一名从事美术的业内人士表示，他在宜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同一个人在紫砂壶上的雕刻作品落款是不一样的，后来他找到作者本人才打听出其中的奥秘。“我们就说这个人叫‘王五’吧，如果这个壶是他亲手刻的，那么落款就是‘王五制’，如果是他的弟子或者其他人刻的，落款是‘王五制作’，如果是用机械等非手工方式制作的，那么落款就变成了‘王五’。”这样，同样是王五的作品，因为落款不同，就自然分出了三六九等，而一般的外行人却看不出门道来。

经过采访多名业内人士，想探听一下淄博刻瓷是否也有落款里的秘密，但接受采访的人都表示，淄博这边基本都是直接找人代刻之后，就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师说“代工”只是合作

在淄博刻瓷界，李玉祥（化名）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对于所称的“枪手”，他始终回避这个话题，并巧妙地用“大师代工”来替代。李玉祥表示，完全意义上的“大师代工”是不存在的，更多的可以叫做合作。初入行的人，在师傅的指导下，进行艺术创作。但是新手总是缺少画龙点睛那几笔，这个时候就是由师傅来完成最后的经典之处。“你说这能算真正意义上的枪手吗？”

与其他学术研究不同，刻瓷作品极少出现两人合署名的情况。现在的硕士、博士研究生发表论文，精华之处往往是由导师指点完成的。这样的作品都是合署名，这就是现在业内的规则，有些出版社在选择论文时候，同样的论文，如果有一个知名学者的名字，就更容易发表。但由于艺术的特殊性，刻瓷艺术极少出现合署名的情况。“署老师名字更有市场，价格更高，在这种情况下，学生还会署自己名吗？”

李玉祥强调，老师也并不是全部都占学生便宜。出于培养接班人方面的考虑，有的大师确实会为子女或者弟子指点一二，或者直接为弟子创作造型，提升作品的艺术含量。于是有些“懂事”的弟子，就主动将作品署名处换成老师的名字。“这也算是对老师变相的回报吧”。这样一来，实际上双方是各取所需，学生和老师的相互配合，学生的作品质量也能有显著提升。

此外，另外一名大师杨二（化名）说，有些时候找人代工，也是无奈。有时候官方或者朋友订做一批刻盘，时间又比较紧的情况下，只能找人帮忙。“但是这种情况必须找水平差不多的，要不然就砸了自己的牌子。这或许相当于银行的‘同业拆借’，这次你给我帮忙，下次我给你帮忙”。

原文发表于2012年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