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讨论元和明早期青花瓷器的“黑斑”特征时,我们引述了许多专家的见解,其中几乎都谈到了“铁斑”,有的把它和“黑斑”一起讨论,并认为这是同一现象的不同称谓。
如冯先铭先生说:“青花色泽有浓翠及灰淡二种,均有铁斑。” 而在同书他又论及“永乐、宣德直至成化前期的青花都有黑铁斑”。 冯先生的“黑铁斑”之谓是把两者合并称呼。
耿宝昌先生在论及永乐瓷器时说:“在线条的纹理中常有钴铁的结晶斑点,呈星状点滴晕散”, 在这里,耿先生把它说成“钴铁的结晶斑点”。
有的把“铁斑”说成“黑斑”的别称,已故的张英先生在《元代青花与五彩瓷器》一书中说:“进口为高铁低锰,烧制出的青花,上面呈色浓艳,有黑色斑点,在黑色浓聚处闪烁如铅,俗称‘锡光’或‘铁锈斑’”。
而英国的哈里•加纳先生则认为:“纹饰上带有锈斑表明了钴料的过度富集,锈斑偶尔在各时代的器物上都有出现,其中在早期装饰繁缛花纹图案的青花瓷上表现得特别明显。” 哈里•加纳先生在一定程度上探讨了“锈斑”的产生原因,即钴料的过度富集。
从以上诸家的论述至少说明两点,多数学者认为:一是“铁斑”和“黑斑”在呈色上有密切的联系;二是“铁斑”和“黑斑”是同一事物的两种不同称谓。
我们认为,尽管“铁斑”和“黑斑”无论在呈色上还是在形成机理上,都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但它们应该分开称谓,才能真正体现“铁斑”和“黑斑”这两种元和明早期青花瓷器上的呈相特征。即“黑斑”是黑斑,“铁斑”是铁斑,两者不应该混淆。也就是说,它们不是同一事物的两种不同称谓。
分开称谓的原因有三:
一是“铁斑”和“黑斑”在呈色上有明显的不同;
二是它们的形成机理既有联系,更有区别,“铁斑”的形成机理比“黑斑”更趋复杂,形成的条件也更为苛刻;
三是把两者混为一谈,容易产生误解,即会认为所有的元或明早期青花瓷器都有“黑斑”或“铁斑”,上述冯、张二家的观点就容易使初学者产生这样的迷惑。其实,应该这样说,凡是全部采用苏料烧制的几乎所有的元和明早期的青花瓷器都有“黑斑”,但不是所有的元和明早期青花瓷器都有“铁斑”!有“铁斑”的元或明早期青花瓷器并不多见!所以两者应该严格区分开来。否则,会造成一个判断上的失误,会把没有铁斑的元或明早期青花瓷器都定为仿品。
下面,还是从实物开始探讨“铁斑”的外在形象和内在形成机理。
先看图6-1湖北省博物馆所藏的元青花玉壶春瓶,此瓶撇口、细颈、圆腹,圈足微外撇,其器型是典型的元代玉壶春瓶(图6-1)。这里,读者应该关注的是它器身上有否铁斑?从图6-2的特写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出,在这件玉壶春瓶的颈和腹交接处有一条明显的“铁线”(图上红字标出),其锈迹斑斑,把用青料描绘的弦纹线,染成咖啡色,别具风采。这样的咖啡色彩,和黑斑的色彩完全不同,因此从色彩的颜色上来说,它就不应该称之为“黑斑”,而应该称之为“铁斑”,因为它实在是“铁”的颜色。
在上个世纪1973年蚌埠市汤和墓出土的元青花缠枝牡丹纹带盖大罐上,也能发现这样的铁线,不过其铁线的颜色较淡,如一丝锈黄色,轻轻地抹过罐颈,犹如一缕淡淡的丝巾,围在罐的颈上,留下无尽的惆怅(见图6-3元青花缠枝牡丹纹带盖大罐上的铁线)。图6-5是汤和墓出土的元青花缠枝牡丹纹带盖大罐全图,读者更能在整器上领会这种铁色线条缠颈的风采。
“铁斑”的形状是多样的,可以是线状,也可以是点状或圆状。图6-5红字标出的是苏州博物馆藏洪武青花托盘盘心上的铁斑,它呈点状或圆状。图6-5铁斑的呈色明显比图6-2玉壶春瓶上的铁线上的铁斑颜色要深,而且铁斑上还有“锡光”。铁斑可以单独出现,也可以和锡光处于共生状态,说明两者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其原因稍后再作讨论。
图6-6是陈列于苏州博物馆的洪武青花托盘全貌,在整器全图上很难看清盘心“铁斑”的颜色和形状,只有图6-5的特写镜头才能清楚地呈现“铁斑”的呈色和形状。所以,对于“铁斑”这个苏来麻尼料的呈相特征,稍有疏忽,就可能失之交臂。而“铁斑”对于认识真品元青花瓷器和明早期青花瓷器,却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所以这个疏忽会使鉴定带来绝大的遗撼。
诸多铁斑呈现不规则的线状、条状或块状,有的还呈现弥散状态。
图6-7首都博物馆藏景德镇窑元青花凤鸟纹扁壶嘴上的铁斑,就呈不规则弥散的条状,图6-8是景德镇窑元青花凤鸟纹扁壶的全图,在全图上稍不留神,就会忽视这种青花的特殊情况,因此,对铁斑的了解不仅要细心,更要借助于现代的摄影手段,才能对铁斑的形状、呈色和在青花中的分布状况有比较明确的认识。读者在观赏本书的图片时,方便的话,应该到这些青花瓷器展出的博物馆用高象素的数码相机拍摄,然后在电脑上放大观看,效果会更好。
图6-9是安徽省博物馆五十周年庆展出之元青花缠枝纹象耳瓶,这虽然是一件私人收藏(陈波)的残件,但仍不失为珍品。上面的铁斑需细心寻找,才能发现。读者可以在瓶的象耳上找到条状铁斑。
图6-10展示的是上海博物馆藏景德镇窑青花莲瓣形盘上的铁斑,图6-11为元青花莲瓣形盘的全图。 因其铁斑所在的位置,所以全图和特写图上的铁斑都十分清楚,可以让读者清楚地了解铁斑的形状、颜色、弥散情形和分布状况,多看这类图片,最好是多看实物,会使读者对元和明早期青花的微观特征逐渐加深认识。
图6-12是英国伦敦的南京公司2007年在香港展出的元青花大盘,这件大盘的盘心中,铁斑明显,已经完全清楚地显示铁的呈色外观。这种呈色和上海博物馆所藏的一件元青花牡丹纹罐,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都应该是高温烧制的结果。
烧窑温度的控制,一直是历代窑工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从平地堆烧到置窑烧造,人类从六百度不到的温度烧出陶器,到在窑炉中烧出一千二百度以上的高温,人类摸索了数千年。成熟的瓷器从东汉开始烧造,到元代出现成熟的青花瓷器,其间虽然经过了一千多年,但窑温的控制仍然不能得心应手,所以欠烧和过烧的现象还会屡屡出现,因此,因温度控制不当所产生的青花变“铁”变“黑”的现象在元和明早期青花瓷器上就会不时出现。这种不当甚至可能使整个器皿的纹饰都呈铁色,也就是说,青花变成了“铁花”。
图6-13浙江南宋官窑博物馆藏元青花观音像和图6-14湖北省博物馆藏元青花塔式罐,就是这种元“铁”花瓷器,它虽然是元青花瓷器的烧制失误,却也不失时代风采,为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元代烧制工艺的实物资料。
窑温控制不当不仅会使青花变成铁花,而且在极端的情况下,还会把铁质真正还原出来,在青花瓷器上出现真正的“铁”!典型的例子,就是上海博物馆藏元青花牡丹纹罐上的铁斑,图中红字所示之处是真正的铁!
是这件元青花牡丹纹罐的全图。读者一定要问,这当然是“铁”,但这种“铁”会不会是瓷胎中的杂质在烧制过程中还原的呢? 我们首先来观察这种“铁”在瓷器上的存在状况。从图6-15完全可以看出,“铁”在釉的下面,存在于瓷器的胎和釉之间,也就是说,它不是胎的杂质,也不是釉的杂质,而是胎釉之间的“第三者”,这个第三者只能是由青花呈色剂带上去的。元代青花瓷器所用的青花料,即苏来麻尼料,是高铁低锰的钴料。这种高铁低锰的钴料,在高温下为发生什么变化呢? 一般来说,铁的还原需要三个条件:即高温、铁的含量和还原气氛。 首先,元代时,景德镇窑烧制青花瓷器的温度已经达到1280℃,这个温度能不能使铁还原呢?纯铁的熔点是1534℃,但是一旦铁中加入其他物质,其熔点会大大降低。现代陶瓷行业中,为仿古砖使用而专门研制的金属釉—磷酸铁,其低温熔点只有1100℃。因此说,使铁还原的高温在元代窑炉烧制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其次,元代景德镇窑青花瓷器中,釉和青花中呈色剂Fe2O3的含量在1.73~4.26%之间波动 ,大大高于MnO的含量0.09~0.13% 。这使青花料中铁的成分得到保证;第三,从已知的景德镇窑瓷器分析,它们烧制的往往都是还原焰。由此可见,使铁还原的三个物化条件是完全吻合的。
读者在本文列出的元和明早期青花瓷器的图中,一定可以发现,有“黑斑”的青花部分,不一定有“铁斑”,有“铁斑”的青花瓷器,“铁斑”一定在“黑斑”之上。为景德镇考古所收藏的洪武青花缠枝灵芝纹直口杯和青花缠枝花卉纹折沿杯托,图中的红字指出了这种黑斑和铁斑之间的相互关系。这说明“铁斑”和“黑斑”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窑温过火,铁离子被还原出来,“黑斑”就变成了“铁斑”。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元青花所用的苏摩离青料会在釉下形成黑斑,而在极个别的情况下,由于瓷器在窑内的位置或者窑温的关系,“黑斑”可以被还原成“铁斑”。回头看一看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元青花牡丹纹罐上的铁斑,读者就会明白元青花瓷器上的“铁斑”的颜色、光泽、形状和位置了。
读者看一看嘉靖景德镇窑青花缠枝莲纹罐上的缺陷,就可以明白,铁斑和缺陷之间的差异了。
图6-15上的“铁斑”是个比较特殊的案例,一般情况下,元青花瓷器上以“黑斑”居多,或者处于“黑斑”向“铁斑”过渡的形态。从图6-1至图6-15上都可以看出,元青花纹饰上“黑斑”居多,略有“铁斑”的痕迹,而象图6-15上,直口杯上几乎都烧成了“铁斑”,这样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
细心的读者一定能够发现,“铁斑”出现的地方,往往是瓷器接胎之处,或者是瓷器器型转折、堆塑之处,仔细观察图6-2湖北省博物馆藏元青花玉壶春瓶弦纹上的铁斑就在接胎之处,观察图6-10上海博物馆藏景德镇窑青花莲瓣形盘,观察图6-7首都博物馆藏景德镇窑元青花凤鸟纹扁壶嘴上的铁斑,就会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些地方形成“铁斑”呢?这是因为,接胎、转折和堆塑之处容易造成青料的凝聚。当沾满青料的笔在瓷胎上绘画时,遇到这些地方,用笔不太流畅,笔意就会滞胀,因为怕青料着色不重而重复绘制,从而在接胎处留下重笔或叠笔,造成青料的凝聚,再巧遇窑火的过分燃烧,就会产生“铁斑”现象。
比较一下图6-19永乐铁绘宝相花纹莲子碗和铁斑之间的不同和联系,也是领悟氧化铁在烧窑过程中的呈色作用。
“铁斑”是“黑斑”的特殊情况,是元和明早期青花瓷器的特征,有“铁斑”的元和明早期青花瓷器,应该是真品。这就是“铁”证如山!